7月10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工艺美术馆承办的第三届“中国当代工艺美术双年展”在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900余件(套)作品组成“承古启今、巧夺天工”与“薪火相传、演绎华彩”两部分。为加强展览的学术性与专业性,展览期间还举办了工艺美术专题学术研讨会,针对传统工艺与艺术、现代科技、现代设计、当代教育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专题研讨。
▲虞金顺 採茶歌 木雕
近年来,当代工艺美术日渐繁荣,而在如火如荼的发展态势下,也存在着对未来发展道路的茫然:技艺传承陷入窘境、作品设计彷徨歧路。诸如对当代性的表达、对传统文脉的延袭等都成了当代工艺发展道路上不得不去解决的问题。本期“艺术设计”版邀请工艺美术专家再谈发展问题,探寻解决方案,希望能为当代工艺美术的未来发展与走向指明方向。
▲王建中 抵达 玻璃
展会连连、评比不断、名家辈出、作品高价、万众瞩目……近年的中国工艺美术事件众多,热烈空前。在天价的鼓舞下,若干匠师居然豪迈地宣告,自家的造诣已经超越古人。
的确,相比乾隆以后的沉沦,特别是20世纪末的凄惨,进入21世纪,中国的工艺美术阔步前进。然而,深重的忧患仍与巨大的成绩共存,比如,技艺的传承陷入窘境、作品设计彷徨歧路。传承当然重要,但设计之于工艺美术犹如脚本之于影视,是创造杰作、玉成辉煌的根本。因此,下面只说设计。
工艺美术的从业者不外两类:一为行业的,他们以大师为核心;一为学院的,他们以教授为典型。尽管行业内,学院中,都涌现出不少杰出人物,其精心之作确实可赏可赞。不过,这毕竟是凤毛麟角,工艺美术的整体,却依然被设计的乱象缠绕。乱象大抵有两个:沉迷仿古、妄自出新。两个乱象竟然与从业的两类人群大致对应。
▲张美芳 枯木逢春 苏绣
行业内,设计已被仿古风气笼罩多年。单是《清明上河图》,仿制品就有刺绣的、印染的、木雕的、剪纸的等。其他古代名作与乾隆风格也受推崇,瓷器、玉器、家具、景泰蓝,都有大批产品竭力仿效。许多人痛感泥古的尴尬,也在努力变化,但其“新意”往往悖谬,或将古代的造型、装饰生硬挪移,或把古今因素随意拼凑。中国古代工艺美术辉煌灿烂,创造出无与伦比的丰厚文化遗产。对于遗产,当然要借鉴、要吸收,但比因袭、套用古代造型、装饰更关键的是弘扬文化传统,展现时代精神。所以我们看到,古代的杰作虽然始终不离传统文脉,但与时俱进,代代出新,中国古代工艺美术的辉煌灿烂便因此而成就。
学院里,标新立异已成永恒的时髦。大批师生轻慢传统,自命前卫艺术家,热衷传达时新而浅薄的观念,奋力宣泄躁动又迷离的情绪。他们不顾材料的特点,凭夹生的技艺,臆造出或粗重、或诡异的物体。甚至为炫耀融通中西,给作品起个英文名字。其实,对于域外文明,中国古代既大量吸收,又努力改造。显例是传自萨珊波斯的联珠圈纹。从6世纪中叶开始的一个半世纪,它成了中国最重要的装饰现象。当年,中国的吸收是有选择的,吸收未久,便启动改造,最晚到8世纪中叶,这一纹样的中国化已经完成,保留了构图,舍弃了联珠。而在7世纪后期,联珠则融为宝相花的组合因素,玉成了唐代装饰的雍容。联珠圈纹在中国的变化提示我们,对西方艺术潮流应有包容的精神,但是,吸收的目的全在改造,使之成为滋补自身发展的营养,而绝非扭转中国工艺美术的文化走向。
▲马玉婷 漆器叶子的记忆—春 漆器
中华拥有世界上唯一连绵不断的文化传统,能够融化吸收,与时俱进,持续发展。当今习见的怪异出新、泥古不化,都不足取。艺术史反复证明,一切优秀的工艺美术品都契合传统特质,又饱含时代精神。有心人都会发现,即使最受诟病的乾隆宫廷造作,也时见新意,尽管带有“大清乾隆仿古”款的作品古意盎然,却又并不恪守前代的范本。
沉迷仿古、妄自出新展露了设计的困窘,是现实的祸患,也是发展的隐忧。整治的方法只有一个:提高修养。修养是精彩设计的核心,这早被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反复证明。
宋代陶瓷是工艺美术的光辉典范,它出现在中国文化素养最高的时代。明式家具简静优美,至今仍被尊为楷模。其典型是苏作,它出现在文风最盛的江南。文献不仅证实了明式家具与园林、与书房的关系,还保存下许多风雅之士的大量品评,甚至记录着他们参与、指导设计。明清江南的紫砂陶、竹木牙角雕等精妙清雅,而其设计师兼制作人往往还具有士大夫、书画家的身份。
张岱是明清之际的散文大家,对于我们的议题,他在《夜航船·序》里的一段文字记述:“唯余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而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橱。”当年的江南民间造作何以优雅隽永?由此可以索解。
民间如此,官府亦然,仅以唐代为例。当年的丝绸和金银器彪炳艺术史,离不开早期设计者窦师纶和王定的贡献,而两人均为画史名著《历代名画记》载录。陵阳公样与其设计者窦师纶,有心人耳熟能详。墓志说,师纶出身关陇大族,世掌营造。他名登画史,纯是因为给瑞锦、宫绫设计图样。大唐官府金银器主要归少府监中尚署设计、制作,初唐的中尚书令王定乃书圣王羲之族裔。墓志说,他“妙闲礼仪,尤擅丹青”,受命“起天下之图样,修国家之冠冕”。正是由于这类文化人物主导设计,官府工艺美术的成就才有了根基。
文化修养制约了设计的品质。可惜,无论行业内,还是学院里,文化修养总被有意无意地忽视。行业内的人物大多缺乏系统的文化教育,尽管一些名家努力吸收,悉心体悟,无奈,个人的作为如杯水车薪,难改大局。学院里的情形同样令人失望。历经无数次的教学改革,受伤害的主要是文化课,被压缩、遭革除。高等艺术教育已经褪变,逐渐迫近职业训练。大批师生仅羡艳成名人物的风光,却不肯体验他们的辛苦,无心读书,漠视技艺,总盼望以莫名所以的奇形异制一鸣惊人。
其实,即令系统完整的文化教育,也不过是培育文化修养的初阶,深厚的修养非经历长年的学习、体味不可。仅只中国传统远远不够,还必须有异域文明的滋养。单单深谙艺术史论、熟悉艺术经典远远不够,起码还该增添思想史、文学史,起码在中国,古代思想、古代文学比艺术更切近文化的本质。
提升修养的道路尽管漫长,可是,如果设计师的修养不提高,工艺美术的繁荣永远是梦想,无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