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能淡忘的当代中国美术经典

2022/2/25 11:22:21      来源:文汇报

今年的央视春晚上,取材于元朝黄公望传世名画《富春山居图》的创意音舞诗画作品《忆江南》引来无数观众喝彩,也令人再次对以江南和江南水乡为主题的古代绘画作品产生浓厚兴趣。自宋以来,特别是明清期间,江南和江南水乡题材的古代绘画作品可以说层出不穷,相关的研究专著和文章至今更是汗牛充栋。然而,在现当代美术发展史中,那些表现江南和江南水乡之美之魅的优秀之作,似乎尚未像古代绘画那样引起各方关注,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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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松嵒《常熟田》

近年来,由于机缘巧合,笔者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苏州美术馆、中华艺术宫等策展了以江南和江南水乡为主题的现当代艺术作品展,并在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与上海博物馆共同推出的“江南文化讲堂”以“现当代美术视觉图像中的‘江南水乡’”为题做了演讲,深感我们对于江南和江南水乡主题的现当代美术作品缺少全面、系统而深入的疏理、研究和介绍。而淡忘了那些曾经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产生过相当影响的现当代美术经典,便无法准确了解把握江南和江南水乡文化在现当代语境下的变化和特质,领略不同时代的古今绘画各自不同的艺术魅力。

《故乡的回忆——双桥》:曾让许多人以为江南水乡就是周庄等江南古镇

如果时光倒退三四十年,许多人对于对于江南水乡的认知大概就是小桥流水人家,就是江南古镇,或者说得再具体一点可能就是周庄。周庄和江南古镇为什么成为不少人心目中江南水乡的代名词?这也许与一幅很出名的当代美术作品有关,就是已故的上海著名油画家陈逸飞上世纪80年代初创作的《故乡的回忆——双桥》。

据当地相关人士回忆,自费留美的陈逸飞上世纪80年代初回到上海,去昆山的周庄、锦溪水乡古镇采风,当时昆山至锦溪、周庄的公路尚未筑通,走的是水路。周庄、锦溪都是南宋兴起的古镇,保留了不少明清建筑。陈逸飞没有直接写生,而是用相机把感兴趣的景物拍摄下来,带回画室,进行再创作。《故乡的回忆——双桥》就是水乡之行的产物。这幅作品为当时的美国商业巨子哈默先生所收藏。哈默先生在美国开了个在艺术圈很出名的哈默画廊,与陈逸飞签订了五年协议,每年为他举行个展。哈默先生非常喜欢《故乡的回忆——双桥》这幅画,邓小平之后在北京接见哈默先生,哈默先生将此作为重要的礼物赠送给了邓小平和中国人民。这幅油画后来还上了联合国邮局的首日封。当时国内媒体作了大量报道。周庄一下子暴得大名。

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每年到周庄写生的美术爱好者、艺术院校学生的人数是全国各个小镇中最多的。周庄在江南各个小镇中的游客中也是人流量最多的。当然,后来也有人说,陈逸飞这幅画中的双桥不是在周庄而是在锦溪。我曾经问过陈逸飞,他说,“江南古镇大同小异,既然周庄现在有了这个名声,那就算在周庄的账上吧。”

《故乡的回忆——双桥》的广泛传播,让不少人认为江南水乡就是周庄,就是这些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小镇。但若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会发现,实际上,出现在诸多现当代美术作品中的“江南水乡”远不仅仅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小镇。在现当代画家的视野中,“江南水乡”的外延和内涵要远比小桥流水人家丰富得多。在地理外貌上,江南水乡还有湖泊、山林、农田、树木包括有河流穿越的城市,过去“城小野大”,江南的城市往往为温润的农田树林河流所包围,因此苏州杭州绍兴等许多规模比小镇大的江南城市都可以算是江南水乡。而在人文资源上,江南水乡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在“江南水乡”的精神内核上,又往往充满诗意,是诸多出生、成长于此或在江南从事艺术创作的现当代艺术家的精神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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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双燕》

《双燕》:现代主义艺术为江南水乡题材绘画吹来了中西融合新风

在现当代美术视觉图像中的“江南”和“江南水乡”的语境下,笔者觉得有两个维度往往为人所忽视。

第一个维度就是现代主义艺术为江南水乡题材绘画带来的一股中西融合新风。上世纪20年代开始,整个江南是与世界同步的,开放的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江南从上世纪一二十年代建立新式美术教育始就一直对西欧流行的印象派及印象派之后的现代主义情有独钟。刘海粟、关良、庞熏琴、周碧初等创办、任教的上海美专,颜文樑创办的苏州美专,林风眠、吴大羽、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等曾经创办、任教、就学的国立杭州艺专,都曾经是中国现代主义艺术的教学重镇。当年这三个学校的创办者、老师大多曾经留欧,留日;后来培养的不少学生也去了欧洲留学。他们志在中国特别是在江南地区推动现代主义艺术的发展,追求中西艺术的融合。中国美术史上一系列如雷贯耳的现当代艺术大师、大家,几乎都与江南水乡这片地域有着紧密相关的联系。他们的绘画不仅仅从传统的国画扩展到整个西画领域,而且在创作理念、风格、技巧各个方面都带来了颠覆性的变化。他们的艺术当时被称为“新画派”,有的直接表现了江南水乡的美景、人物、风情、习俗,有的则从江南水乡汲取了充沛的灵感,直接和间接地呈现了他们对于江南水乡的迷恋和情感,让世界看到了这些源自于江南水乡的中国现代艺术的独特和不凡,更让人们看到了他们追求追求中西融合的艺术理想,其影响力延绵至今,也对今天方兴未艾的新时代的当代艺术的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启蒙和推动作用。

比如颜文樑一些描绘江南水乡风貌的作品采用了法国印象派的手法,隐隐约约的光影处理,很有莫奈作品的味道。刘海粟部分以江南水乡为主题的绘画从后印象派和野兽派汲取了养分,同时又与中国的石涛进行了跨文化比较与研究,从中国文人画角度探寻油画现代性转变,将欧洲现代主义绘画进行中国化的探求。林风眠的绘画在追求欧洲立体主义与表现主义的同时,更是从中国民间美术与陶瓷绘画上找到直觉主义的皈依与营养,从现代主义反观中国民间艺术,使他获得了现代主义外在形式与江南文化内在诗性的统一。林风眠在上世纪60年代创作了大量的以江南杭州西湖为题材的绘画,虽然他是广东人,他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说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在杭州国立艺专做校长的几年,江南改变了他的文化基因。吴大羽是杭州国立艺专的系主任,是当时在杭州国立艺专倡导现代主义的“台柱子”,他的具有东方意韵的抽象绘画是具有相当开创性的,培养了很多出色的学生,像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等。吴冠中曾为他的老师吴大羽的遭遇大力呼吁:说是要研究吴大羽,吴大羽先生是非常了不起的、需要被人重新认识的艺术大家。他的蜡笔小画《江南农村》别开生面。关良是从日本回来的,他的绘画不是写实的,而是学习了现代主义绘画的方法,有变形、夸张,包括用色也很大胆。周碧初、庞熏琹也是从法国学习回来的。他们的作品也推动了现代主义绘画在江南的传播。赵无极在杭州国立艺专做学生,后去法国留学,以东方诗意的抽象画名扬世界。他晚年说梦里经常想起杭州和苏州,因为他的母亲是苏州人。他说我的抽象画现在能被法国人所接受,不是因为我像法国人,是因为他们从我的抽象画看出了东方和江南的味道,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在这些现当代美术大师大家中,吴冠中无疑是对江南水乡题材着力最多、成就较大的一位。他的不少代表作都与江南水乡有关。江南水乡在吴冠中的笔下得到了精彩的创造性的阐释。作为生于江南、成长于水乡的画家,吴冠中对江南有着浓厚的情谊。他也曾对学生说起“一回到江南我就会激动……”“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吴冠中画江南不受既定技法的限制,汲取了丰富的现代艺术表现手段,自创新格。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吴冠中早期水墨画代表作《双燕》,即是典型的以江南水乡为题材的绘画作品。《双燕》的创作纯属偶然。上世纪80年代,吴冠中带着一批学生到江南去写生。在宁波火车站候车准备返校的时,吴冠中发现河对岸有一排江南典型的白墙黑瓦民居,于是掏出速写本画起来。这时火车开始检票,同伴催促吴冠中赶紧上车。虽然匆匆忙忙,但这个画面在吴冠中心中久久不能抹去,就像一坛好酒在他心中酝酿了八年,终于在1988年瓜熟蒂落,水墨画《双燕》横空面世。吴冠中后来写文章回忆说,“《双燕》着力于平面分割,几何形组合,横向的长线及白块与纵向的短黑块之间形成强对照。蒙德里安(荷兰几何抽象画家)画面的几何组合追求简约、单纯之美,但其情意之透露过于含糊,甚至等于零。《双燕》明确地表达了东方情思,即使双燕飞去,乡情依然。横与直、黑与白的对比美在《双燕》中获得成功后,便成为长留我心头的艺术眼目。如1988年的《秋瑾故居》再至1996年作《忆江南》,只剩了几条横线与几个黑点,都属《双燕》的嫡系。”“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

《常熟田》:现当代中国画拓展了江南水乡题材的边界

第二个维度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画对江南水乡题材边界的新拓展。新中国成立之后,社会的现实图景发生了变化,视觉的图形自然也应有相应的不同。江南水乡不仅仅是传统文人画家表现自我、抒写胸中逸气的寄托,而更应成为表现新时代新生活的重要对象。就江南水乡本身来说,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如在江南到处可见的水利建设、农业生产、新人新风等,就成为当时国画家重要的创作题材,“新国画”应运而生。这些作品所进行的现实转换,不仅体现在描绘了传统中国画亘古没有表现过的题材,而且体现在中国画家入世心理与现实情感的表达。这些作品唤起的境界,是崭新的社会风貌,境界的转换无疑也引发并直接促成了笔墨语言的重新整合与新的生机的注入。

当时,在中国画家中大兴“写生”之风,“画山水必须画真山水”。从一个更广阔的角度去看,这对中国画反映现实生活起到了相当积极的推动作用。从传统走来的中国画家,把写生当成了创新的试验田,写生如何与传统笔墨对接?新的时代风貌如何与程式化的山水画相融合?写生如何改造中国山水画?令人欣慰的是,这些来自江南水乡生活的中国画作品,没有排斥与传统的联系,相反却是依靠这样的关系在新与旧之间架构了能够沟通的桥梁,将现实的感受和传统的笔墨结合起来,以呈现出“新”的社会意义。比如钱松嵒上世纪60年代所创作的国画作品《常熟田》就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常熟田》所描绘的是过往传统中国山水画从未表现过的普通江南农村场景。作品与传统文人画所追求的萧寒、超脱、不食人间烟火的古意没有了任何的关系,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新世界。此画是钱松嵒赴常熟虞山写生,亲眼目睹常熟农田当时繁荣新景象后有感而作的。江南农村少山,多的是平畴千里的水田。但是如何能让平坦的水田在画面上获得一种不凡的气势?钱松嵒采用了鸟瞰式和满构图的方法,他后来谈起此画时说,尽管创作时是有常熟西门外虞山下瞰的真切体验,却联想到了宜兴、无锡等地构成的“江南田”这个总印象。占据整个画面绝大部分的稻田,由近到远,由实到虚,有咫尺千里之势。在着色方面,钱松嵒原想以金黄色为基调,但两次到常熟所见都是绿油油的麦苗,所以最后决定施以绿色。自元明文人画之后,大多数传统文人画家认为重彩过于俗气,而以水墨为雅。但钱松嵒却认为无论是水墨还是重彩,其关键还在于两者如何调配。这幅作品大面积运用明亮的石绿色,并随着稻田的远近呈浓淡之变。强烈又和谐的色彩恰到好处地体现出江南生机勃勃的新貌。画作取名《常熟田》,一语双关。钱松嵒在画上特意题字:“常熟县境,平畴万顷,岁岁丰收,真乃名实相符”。过去有幅对联说,“司空常熟天下荒”,新中国成立后,年年“常熟”,这既是钱松嵒对江南农田繁荣景象的歌颂,也寄寓了他对农业年年丰收的美好祝愿。而他的这幅《常熟田》可以说出色地回应了新的时代对艺术家提出的新课题,在江南水乡题材国画创作上获得了创新性的突破。

又如上海中国画院画师陆俨少唐云伍蠡甫张守成等上世纪50年代深入生活后合作创作的《新安江》长卷,也是当时直接、全景式地反映江南新安江水库建设的风貌和当时集体创作的新成果。当然,时代不同了,艺术家对于同样题材的处理也会发生变化。去年,上海中国画院组织画师重回新安江水库,两位女画家鲍莺、万芾与她们的前辈的艺术呈现就完全不同。鲍莺画的新安江水库,画面近景主体是簇拥的花草,新安江水库则作为远远的、朦胧的背景,让我们联想到时间年月的更迭。而万芾则在三分之二的画面上,突出描绘了10个竞飞的白鹭,而将山峦环抱中的新安江水库做了虚化的处理,颇具江南特有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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